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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愛路二段48-6
台北市, 100
Taiwan

(+886-2) 3322-2988

台北館位於台北市中心仁愛路上,不僅為城市的心臟地帶,更是長久以來人文薈萃之處,空間的規劃也提供作品更完善的展出條件。

新竹館則位於新竹科學園區內,長期以來推動藝文展覽,並與園區內知名科技公司合作,讓藝術能夠走進生活的每個角落。

先求異,再求好─李君毅的藝術創作

先求異,再求好  李君毅的藝術創

劉國松 (國立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系講座教授)

 

       過去二十年來,我曾不斷地在香港、大陸和台灣,甚至美國和澳洲講述我的教學理念,漸漸地獲得了不少人的認同與支持。我認為中國繪畫的教學思想,是根據「為學如同金字塔」的教育理論而來的。所以傳統的國畫老師一再地向他的學生們強調,書畫先要把基礎打好,基礎打得愈廣闊,將來蓋得愈高,才能出人頭地。換句話說,學畫先要臨摹過去各家各派的技法,把它們都學好了,然後再求個人的創造。基礎不學好是不能談創造的。我把這種教學思想稱為「先求好,再求異。」也是李可染所說的:「用最大的力量打進去,再用最大的勇氣打出來。」打進哪裡去呢?指的是「傳統」呀!其實,打進傳統已經不容易,由傳統中打出來就更難了。我們就以大陸來說吧,每年由美術學院、畫院、大學、師範學院、師專的國畫部門學成的有多少人呢?我想用火車來裝也裝不完,每個人的基礎斬比台灣的要紮實、要好得多,可是有幾個是有創造性而出人頭地的呢?吳冠中、李可染又都是西畫系畢業的。這種情況在台灣更明顯,陳其寬和余承堯都沒有進過國畫系,沒有臨過古畫,也沒有學過文人畫,可說沒有一般人所謂的中國畫基礎,但結果都比有臨摹出身的畫家更受到了中外美術界的讚賞。這還不夠傳統畫家反省的嗎?

       我有鑑於此和自己的教學實踐,遂提出了「先求異,再求好」的教學理論,並付諸於實行。我先要求學生們由「一筆走天涯」的文人畫封建思想中解放出來,進而介紹幾種水墨畫的新技法給他們練習練習,然後鼓勵他們一定要能舉一反三,探索、試驗、創造自己的新技法隨後再一再地重複的練習。等到把自己創造的新技巧練習好了,能運用自如了,個人的畫風也就建立起來了。過去的金字塔因建築技術差,一定要地基廣闊,才能蓋得高,可說是堆起來的。可是現代的摩天大樓有哪一棟是有那樣廣闊的地基的?都像一個柱子一樣,上下一般粗,個個建得比金字塔還高。因為現代建築的地基是往下扎,只求深,不求廣,地基打得愈深,大樓也就建得愈高。所以現代畫家不在於能畫的種類與方法多,而在於你畫的與別不同,並且把它做得「專、精、深」。你的技巧愈獨創、愈新,將來建得愈高,愈出人頭地。這就是「先求異,再求好」的真義所在。

       通過「先求異,再求好」的教學實踐,我培養了多位備受藝壇注目的現代水墨畫家,其中最突出的是我在香港中文大學教出來的學生李君毅。當年我在中文大學藝術系擔任系主任時,每學年所有開出來的課程,都請其他老師先選,我負責教剩下的。有一年,我教大一的素描,一個生化系二年級的學生來選修,他就是李君毅。他完全沒有學過畫,但結果畫的素描卻是全班最好,更是我多年教學中少見的可造之材,所以就找他到辦公室來閒聊。李君毅告訴我他從少便對藝術非常熱愛,但家人一直反對他往這個興趣發展。由於香港是個金錢掛帥的商業社會,做專業的藝術家很難生存,家長都不願意讓兒女讀藝術,我也因此從不勸人學畫。不過李君毅在藝術方面的特殊才華,叫我不禁有孟子所說「得天下英材而育之」的衝動,忍不住還是要勸他轉系。而當我知道他父母堅決反對後,更邀約他父親來校面談,花了將近兩個小時,用我這不太靈光的三寸不爛之舌,終於把他給說服。

       李君毅轉到藝術系二年級,就來上我的水墨畫課。我的水墨畫課程是不臨摹的,而是讓學生做實驗,目的是使他們了解不用筆也可以畫畫。我在課堂上講解我的理論、看法,還把我寫過的文章〈革中鋒的命〉發給他們看。我還跟學生說,畫得跟我愈像,分數便愈低,鼓勵他們一定要去實驗自己的新技法。李君毅於是買了酒瓶塞子那種軟木材質,把它切成大概一兩公分大的方塊,拿來醮墨拓印在宣紙上,形成畫面規整的方格結構。他一開始是印山水畫,全幅黑白的沒有上顏色,效果非常特別。李君毅最後畢業時,卻印了一張很大的毛澤東像。老遠一看,好像是用照相寫實的觀念來完成,但是走近仔細看,畫面都是由小方塊構成,方塊中間有白線條,然後每一個方塊裡面還分別有「毛」、「澤」或「東」三字。這些字有的是正的,有的是側的,有的是倒過來的,所以整張畫都是「毛澤東」。李君毅還在毛畫像的兩邊配上左右對稱的兩幅山水畫,感覺就像中堂兩邊擺了對聯,而整組三連屏則形成一個「山」字結構。他的這件畢業作品可謂一鳴驚人,其標題是《萬歲,萬睡,萬萬碎》,在內容上有很深刻的諷刺意味。結果李君毅在畢業展覽中把其他同學的油畫、裝置藝術、版畫或雕塑統統打倒,不但得了全班第一名,而且中文大學是英國學制,學校還頒給他「一等榮譽」的學位,是我們藝術系很多年都沒有出現過的。在評審的時候,除了系裡的七位美術教授投票外,還有兩位美國和加拿大的校外考試委員,那兩位女教授看到李君毅的作品後驚為天人。後來這件作品被香港知名的「退一步齋」收藏,而哈佛大學美術館幾年前也委託他再畫一組毛澤東三連屏讓他們典藏。

       我常常提醒學生,作為一個畫家和作為一個科學家沒有甚麼兩樣。科學家一定要全心全意地在實驗室裡不停的做實驗,實驗成功了才有所發明,有所發明才能成其為科學家。畫家也是一樣,他必須全心全意地在畫室中不停地實驗,實驗成功了才有所創造,有所創造才能成其為畫家。如果一個人只跟著古人的筆法走,或是老師叫他怎樣畫他就怎樣畫,那又何異於科學家的助手呢?助手就是完全聽從科學家的指揮,他自己是沒有甚麼發明或創造的思想和理念。李君毅深深地明白這個道理,他完全沒有臨摹過國畫,卻通過實驗新的技法而成功地開創出獨樹一幟的水墨畫風格。他自從發明了用軟木方塊拓印的方法後,便一直鍥而不捨地去完善這種技巧,建立起專屬於他個人的一片藝術天地。經過二十多年反覆不斷地精益求精,他已能純熟駕馭手中的軟木方塊,精確地表現山水、人物或花卉等不同的題材。李君毅同時也不停地深化作品的思想內涵,追求我所說的「專、精、深」的藝術境界。

       很多人以為我提倡「先求異,再求好」的教學理論,是徹底反對去學習傳統,其實這是一個絕大的誤解。我非但不反對,而且還鼓勵學生去了解和吸收傳統,只是他們不能盲目地進行模仿,而是要因應個人創作上的需要,去挖掘傳統裡有用的養分。像李君毅雖然沒有學習過傳統國畫,但他感到作品有不足的地方時,就會去研究古今名家的畫作,因為那是發自於內心的需要,所以學習起來就特別容易吸收。李君毅是一個很有思想的藝術家,除了創造出自己獨特的技法外,在繪畫的表現內容上也相當有深度。為了要更深入掌握傳統藝術的精神,他特別去美國修讀中國美術史的博士學位,研究明代文人畫家沈周。所以在李君毅近年的水墨畫創作中,具有更豐富的傳統因素,其中最吸引人的是他對所謂「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重新詮釋。譬如他把描寫黃山的詩文刻在軟木上,然後蘸墨拓印出黃山的形象。在其畫中優美的山石雲霧間,隱隱浮現出整齊排列的文字,可說是把中國詩書畫印融為一體,並且賦予新的時代意義的重要作品。

        李君毅現在藝術上的成就己經是有目共睹了,他曾經到世界多國舉辦個人畫展,特別是在紐約和倫敦的展出,獲得了國際藝術市場和學術界的強烈迴響。他的作品已經被各國重要的博物館或私人收藏,有些藏家預先付錢向他訂畫,還要等好幾年才收到作品。李君毅本來已經在美國安居樂業下來,但我和師大藝術學院前院長李振明,都覺得台灣美術界極需要他這樣的人才,所以我們兩人就去游說他回台來貢獻所學。他終於決定回來台灣師大任教,為本地墨畫的發展增添一股強大的力量,跟我們一起為建立水墨畫的新傳統而努力奮鬥。李君毅是我最引以為傲的得意學生,為什麼我常常在公開的場合說他是我的理論最忠實的實踐者?因為他就是「先求異,再求好」最成功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