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建築,重拾筆觸
告別建築 重拾筆觸
文 / 馮永基 香港 白沙灣 班門弄 二零一七年八月一日
去年,在香港書展期間推出一本名為「誰把爛泥扶上壁」的自傳式建築書,內容講述幾經艱辛,我才能成功修讀建築及成為建築師的心路歷程。因為喜愛藝術,所以選了八大藝術之一的「建築」作為職業。如是者,渡過了三十五年,借自傳回顧我與建築和水墨之間的不解之緣。
作為建築師,是一份很有滿足及使命感的工作,它曾讓我發揮設計潛能的機會,更從偶像貝聿銘大師的感召下,影響我對建築美學的追求。在漫長的建築生涯中,亦留下不少得獎的香港公共建築作品,在這高峰毅然放下畢生事業,正是我人生中最困難的抉擇!
「告別建築,重拾筆觸,相濡以沫,開心知足」這十六字,是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於二零一零年為我舉辦的個展專輯上的自我描述,提醒自己在人生的旅途上,甚麼是初心?怎樣才會知足?
香港在七八十年代,還未有足夠的藝術氛圍能養活全職的視覺藝術工作者,我亦不例外,仍以建築與水墨藝術雙線發展。進入二十一世紀,由於中國大陸成為全球第二大的經濟體,國際藝術拍賣市場轉移到香港,還有西九文化區的展開,藝術發展呈現範式轉移,香港的藝術家,尤以水墨藝術方面,終被受社會尊重,成為一門専業。
聽來有點匪夷所思,我的藝術之路源於十歲那年,經常在英文的南華早報周日版刊登畫作以賺取酬金,那些畫作是以毛筆及墨水呈現。到十五歲,遇上第一位國畫啓蒙老師葉哲豪先生,他是我的中學美術老師,在廣州修讀美術時曾師從黃君壁先生,一心追求傳統,我在葉老師的悉心教導下,默默寫了五年的傳統國畫。
在六十年代尾,我經常徘徊香港大會堂頂層的香港藝術館,已着迷吕壽琨先生的「抽象水墨」,卻因不懂門路拜師,致錯失良機。七十年代盛行嶺南派國畫,得悉在九龍佐敦區的明德中心福利機構有嶺南派的畫班,便報讀了由何百里先生執教的短期課程;他的嶺南派山水很有現代感,令我對水墨畫有了新的啓示,課程雖然只有十講,但我卻獲益良多。
一九七三年,我放棄在香港浸會學院傳理學系繼續升學而遠赴美國,目的是希望唸建築,經一番轉折,終可在路易斯安納州州立大學主修建築,副修藝術。一九七八年回港,好不容易才完成建築師的專業考試,隨即報讀香港中文大學校外部主辦的「中國水墨畫」文憑課程;两年多的課程,内容相當全面,並深化我對現代水墨技法的認識,從發展個人風格上,更是一個重要的轉捩點。誠然,我亦欣賞楊善深老師那瀟灑自如的筆法,通過熊海先生介紹而問道半年;事後談起,楊老師似乎不記得有我這個短途學生了。
文憑班畢業後,我接着進修由呂壽琨門生徐子雄老師主講的香港大學校外部「現代水墨畫」課程。他堅守呂氏的教學精神,不容許抄襲,並引導學員要有個人風格,這是我尋找老師以來最大的得著。課程完成後,眾學員接受徐老師的建議,成立了「水墨新流」畫會。
我作為該會的推手,力主以「水墨行動」為焦點,用行善態度推動水墨藝術,幫助少人關注而需援助的非政府組織,以義賣水墨畫形式籌款,受惠機構包括兒童癌病基金、唐氏綜合症基金、香港腎病患者信託基金等,開創了水墨藝術與公益事業連結的先河,讓當時所謂的高尚文化帶進平民百姓,藉此把水墨藝術變為普及化的生活品味。與此同時,因感受水墨畫界內嚴重的山頭主義,我發起一次更大的水墨行動,邀請了當時香港幾個主要的水墨畫會,聯合舉辦「香港畫會聯展」,希望各畫會能放下成見,參與這次以畫會為單位的聯展,消除彼此之間互不交流的情況。
我於一九九六年,獲香港藝術館館長鄧海超先生提名到美國佛蒙特藝術村,與世界各地的藝術家交流两個月。回港後,我先後到杭州的中國美術學院及北京的中央美術學院進修;後者是透過文樓先生協助,有幸認識了幾位老師,包括賈又福老師、隨建國老師、潘公凱老師、范迪安老師等;翌年,我更被邀請在中央美術學院環境建築學系擔任客席教授。自二零零七年開始,我獲受聘於香港中文大學建築學院,一直至今。
時光荏苒,在追求水墨藝術的半個世紀旅途上,有幸自己的努力被受承認,一九九零年度獲選為香港十大傑出青年,及二零零八年獲頒發民政事務局局長嘉許狀。
回想我第一次個展,名為「旭現」,轉眼已是三十三年前,即一九八四年冬天,幸運地被主辦單位藝穗會安排在香港置地廣場展出,沒料到在展出的第一日,作品快要被賣光之際,經三思後,決定留下三幅不賣,否則,便失去了所有早期的作品。
自此之後,我輾轉在全球三十個城市參與展出,並先後在不同城市舉行個展,包括香港、巴黎、亞維濃、北京、上海、杭州、紐約、台北。當中影響我深遠的個展,包括:一九九六年在香港藝術館、二零零一年在上海美術館、二零一零年在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都帶來極大的鼓舞。
二零零八年,有感是適當時候放下建築師的包袱,毅然辭去在香港特區政府多年的建築師工作,改為兼職形式的建築設計顧問,到二零一二年。 毋忘對水墨藝術的初心,由此正式「告別建築,重拾筆觸」!
所謂「重拾筆觸」,是寓意我人生的最終專業,皆因數十年來,一直沒有放棄水墨藝術,且堅持以山水為題。山水畫在我心中,不只是風景地貌的描繪,也不是遊歷各國的記錄;山水於我,盛載着畫家對生長於斯的一份情懷,一份歸屬。
我的山水雖擬似他山他水,卻不在乎似與非似;我喜愛以半抽象形式勾畫香港的郊野,畫中雖無人無物,卻不乏大自然的動感;我刻意借景來構建空間,借空間來幻境那無法還原的孤島群山。
我選擇狹長的畫面,喜歡連拼的作品,以營造壓迫力及跳躍感,讓筆觸貫穿不同的畫面,甚至衝破畫框之外,反映畫家在追求束縛與釋放兩者之間的互動與張力。
我的色調,有時表現宋瓷的碧彩,宣示中國名字China的由來。有時又以黑白穿梭,彰顯虛實對比的語言。
我要求嚴謹的構圖,畫面刻意留下空白,猶如建築語境所寓意的中庭,既是視覺層次,又或是心靈所依,讓「留白」留給觀賞者自由無垠的獨白。
我很喜歡在某些年份做一些有特別意義的事情。譬如在六十歲那年,我設立了獎學金,專為栽培在香港本地大學就讀的清貧建築系學生及藝術系學生。我亦創作了一套名為「6拾」的大畫,喻意六個拾年的人生道路,又或解構為六度撿拾回來的祝福。
喔!人生第一次乘坐飛機也值得回憶。一九七三年,我乘坐中華航空由香港飛美國的第一個着陸點就是台北的松山機場,印象最深是,到處都標誌著台北故宮博物院的信息。
今年,我已是六十五歲了,剛好是我從事水墨五十年,也要做有意義的事!喜得徐名先生邀請我在他的「名山藝術」畫廊 (台北館) 舉辦首次個展,對我來說,「台北+個展」的撮合,別具親切,別具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