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龍的陶藝生涯、作品風格
林振龍的陶藝生涯.作品風格
文/成耆仁(國立歷史博物館前研究員)
歐洲人認為美麗又晶瑩剔透的中國瓷器是以海邊的「貝殼」製作,故稱為「Porcelain」,由此產生許許多多中國瓷器的神話,尚且把瓷器通稱為「China」是因聯想到China的祖先創造了China,而今活躍在藝壇上的陶藝家們自稱為龍的傳人,不忘祖先製陶之功夫並加以發揚光大。
觀念上,從前的陶藝作品與工藝品之間不易作分別。通常,工藝是指「一定有使用目的之物」,而現今工藝的意義已經與昔日大不相同;現代工藝品在造型上出現相當大的變化和新的形式,但不一定具有功能性。現代人所謂「新的造型」,是內涵與觀念上的轉變,而不再只是單純的技術上或材質的變化而已。換句話說,新的造型與西歐技法,尤其,與遠近法(透視法)無直接關係,也不指選材上加以雕刻或依刻工為作品評鑑的手段。然而,現代陶藝作品講究的是作者的「內心世界」,讓陶藝作品呈現民族精神或陶藝家的精神層面,並使它成為特殊風格,在國際空間他能代表自國(本國)、個案風格的現代陶藝作品。
一、台灣陶藝的發展與啟示
台灣的陶土「宜為陶」,若能充分應用埋藏量豐富的陶土,在良好傳統基礎上加以發展,創新陶藝作品則不僅可以預期陶塑藝術的美好遠景,也能找回過去陶瓷王國的信心與美譽,勇往向世界舞台發展。
台灣光復後,自1970年代隨經濟、社會的起飛,台灣社會十分盛行現代陶藝的創作。早期,國立歷史博物館(臺北)對台灣現代陶藝發展功不可沒,而今日台灣陶藝的發展更是經理多次的播種、耕作的結晶!
經濟的發展有時需要付出代價;如居住在都會狹窄空間的現代人比起從前,享有經濟上的富裕,但生活中遺失或被剝奪者亦不少,或正進入歷史巨浪中的「事與物」更無法估計,多數人由此深感在精神方面得到養分來舒緩情緒之必要性,藉此才能改善生活不再苦澀;假如在生活周遭佈置一些陶藝作品或許可以達到美化生活、享受休閒,並由此達到舒緩情緒之目的,小小陶藝作品也可以立大功。由此相信台灣陶藝具有無限發展的空間。
台灣陶藝界寄望社會大眾給他們多一點關愛和實際上的鼓勵,讓陶藝家繼續創作;傳統中不忘創新,創新時又兼顧到悠久傳統,應用陶藝作品達到美化生活、生活藝術化的目的,由此滋潤我們的身心、提高精神生活。
筆者認為林振龍老師正是「傳統中不忘創新、創新時又兼顧到悠久傳統」的實踐者,他的作品能代表不忘傳統的個人風格。
二、林振龍的「多元化」陶藝世界
台灣陶藝界的〈二谷〉林振龍老師,出生於台灣中部山水秀麗的南投。在1970年代,有機會進到著名陶藝家王修功先生所主持的「漢唐陶藝廠」,開始接觸到陶藝的領域。後來以台灣前輩藝術家林葆家先生為師學習傳統的技藝,由此展開往後多采多姿的陶藝人生,他不但在陶藝界活躍,成為名符其實的重量級陶藝人,並培育無數的年青英才而受到眾人的尊敬。
二谷先生和夫人黃燕雪女士於1979年在台北土城成立「瓷揚窯」工作室,並與台灣前輩藝術家、教授合作推動「名家彩瓷畫作」。
二谷先生主張陶人以典型的理論與實務經驗為首要。不倦怠、多次反覆地研究配釉和燒窯技術,由此始能奠定個人良好基礎,他不忘遵行個人的主張並燒出造型優美與釉色多變化,可謂「藝術和科技的結晶」的藝術作品。他的作品受到各大公私立美術館與博物館之邀請舉行個人作品發表會之外,參加無數次的聯展。多數作品被美術館、博物和私人永久典藏。
陶藝是由泥土、釉藥和燒窯技術(火候)的掌握與變化而形成的「科技和藝術」的結晶。作品製作過程中「釉」和「燒窯」變化無窮由此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近日,筆者有幸拜訪二谷先生並聽聽他的創作經驗談,又親眼目睹其工作室受益良多。以下舉林振龍老師對造型和施釉方面所付出的努力和經驗為例;他的作品大致分為〈再生-靜觀人形系列〉、〈大地陶情-龜裂系列〉、〈陶壺系列-空間.釉彩系列〉。
1. 再生系列作品〈龜裂重生〉
陶塑作品強調千年不變、包容、生生不息的大地之母-「泥土的本質」。本件作品靈感的來自於飲水思源之恩。在陶藝技巧方面採「二次燒」並刻意把泥土加以撕裂,顯示自然生成的偶發性紋路,藉由呈現泥土的不變本質和特殊的質感。
另兩件作品〈擁抱我土〉和〈靜觀〉立形人像,是把人體形象簡化以泥土做媒體,表現宇宙的三度空間感。
上述作品中人體的表現「單純化」,使「塊化」中內含著濃縮的生命力量以及對生命的禮讚,尤其顯現其中存在的殘缺之美。由此讓人連想到亨利摩爾(Henry Moore)作品裡特有的空間感。筆者認為〈靜觀〉中的人體表現是國際趨勢的造形語言、現代人的思維和主張。因為人體雕塑原本以表現寫實為主流,自1950年起在歐美現代雕塑家,如馬裏尼(MariNo Marini, 1901-1980)、亨利摩爾(Henry Moore, 1898-1986)、布朗庫西(Constantin Brancusi, 1876-1957)等人主張的「後現代主義」造形言語,如潮流般掀起時尚。然而,林振龍老師藉由〈靜觀〉,自然反映身處於國際化、地球化的現代人的思維和共同的造形言語。這種人體的表現「單純化」現象,是在植物有機式單純化的作品中也不難找到其蹤跡。
2. 大地陶情-龜裂系列〈大地陶情〉
器形呈長方體,呈現一種「人為」與「自然」之間所發出的「靜如水」、「粗獷如山」的強烈對比,作者似乎在探討源於泥土、同體異質內同時存在的相對性審美感。
事實上,有不少現代年輕輩陶藝家曾嘗試「同體異質」所製造的美感,這類做法與1960年代起盛行的「構成主義抽象雕刻」互通,而在台灣早期陶藝作品中也容易找類似的前例。如陳正勳作品〈迴位〉曾參加1990年度「中華民國第三屆陶藝雙年展」,作品由泥土和木塊組合;陳國能作品〈如如〉也曾參加1990年度「中華民國第三屆陶藝雙年展」,作品由泥土和小石塊組合;周邦玲作品〈神聖神聖M〉曾參加1991年度「中華民國第四屆陶藝雙年展」,作品由泥土和鐵塊組合。這樣的自我表現技法,是經過不斷地演練、技術的熟練和延綿織成一脈相承的陶藝技術。
然而二谷先生作品的材料始終一貫為純泥土,由此讓人窺知他對泥土的執迷以及原則之外,透過質感如絲綢、色如翠的釉面,的確讓觀者察覺到已故台灣陶藝之父林葆家先生的影子,以及二谷先生承繼中華文化悠久傳統的一面。
二谷的另一件〈大地陶情〉器型呈長方體。靜如水面般的器表面突然間受到外在暴力時所反映的偶然效應,由此舒緩現代人的各種壓力。這類美感有效帶給人快感,並讓人體會「完體」的物體所不能替代的另類殘缺之美感。二谷先生作品中這般的表現,與二十世紀中葉流行的西方「構成主義」互通。即,構成主義(Constructivism)抽象雕刻是指在雕刻技法裡以現成的某種材料做媒體貼、撕裂或再組合的手法完成,這類的表現有時候使用非單一材質。這類構成主義自1950年代起盛行,至1960代開始這種時尚逐漸向東移動。受到年輕藝術家青睞的這類雕塑家大致有賈柏(Naum Gabo, 1890-1977)的作品〈頭構成〉(1916)、〈柱子〉(1923)為例,作品由諸多不同材質的再組合而完成。又舉畢卡索(Pablo Picasso,1881-1973)作品〈庭院的女人〉為例,使用多數的鐵材以焊接方式製作。
3.〈陶壺-空間.釉彩系列〉
二谷先生喜愛表現的另類風格是善用於強烈對比效應,由此刻意製造微妙的視覺感;比如同時使用濃淡相異的鐵紅色、藍色系的青花鈷料以及沉重的黑釉,由此期待自然生成於器表的質感之外,釉色的化學變化所產生的相互衝突性與融合性,藉以呈現陶藝家內心的世界。以燒窯技術而言,青瓷釉、鐵紅系、藍色系和黑釉的熔融溫度和收縮率各異、難度高,二谷先生以多年累積的經驗燒窯成功,實在不易。
台灣現代陶藝家中燒製「陶壺」的人不在少數。但不少陶藝家的陶壺作品只重視個人風格而忽略其實用性,作品「好看而無實用」。然而,來自茶鄉的林振龍卻以此為自我挑戰目標,在他的創作:「壺與器的對話」系列中不忘表現陶藝的工藝性所內含與具備的本質,由此強調他來自茶的故鄉,以及要泡出家鄉味的「凍頂茶味」的寄望。
二谷先生的青瓷系列作品的釉色和器形在傳統中不斷創新,受到眾人的青睞,其創作精神和原則與韓國現代陶藝家享有高麗青瓷「薪傳人」之美名並受到推崇的方赫山先生媲美。赫山先生在長時間研究、追求高麗青瓷的審美感,作品釉色和器型再現12、13世紀高麗青瓷之美,而不斷追求傳統中創新的作品。
4.〈空間.釉彩〉系列
二谷先生近年來創作之作品成為陶藝界的話題。藉由中空白色的長形泥條為支架(線),配合幾何形大面積的器體(面),以及小型碗(點)的組合體表現出一種視覺上的特殊效果。而這種靈感似乎來自現代建築架構,或也許源於現代人周遭所存在的許許多多的「方形」物體,如電腦、電視、居所等。
二谷的作品〈空間.釉彩〉系列的主要構想由點、線、面組合;把樹枝狀的多數泥條安排在一直線上,或在交叉點上會合,由此生成無限的「實」與「虛」、「具象」與「抽象」之間的三度空間,而這種作品也使人聯想到被框框圍繞著生活的現代造型語言,更是一種藝術的展現。
本件作品以多條中空白色長形泥條為支撐,需要高度的燒窯技術。本件作品的思維與黃光男教授(藝術教育家)作品中常出現的「被框框圍繞著」的現代水墨畫作品,具有相似意味,此兩者欲表現現代人的居住環境,其間可見異曲同工之妙。
三、小結
台灣陶藝人口的成長是可喜之事。而近二十年眾多陶藝家站在「新與舊」的十字路口上,不斷地探索或嘗試如何走出他們該走之路。
林振龍老師以豐厚的傳統經驗和創新精神為基礎,在國際化、全球化的浪潮中發揮共同的造形言語,充分反映出現代人的思維和精神,在千變萬化的現代陶藝巨流中,林振龍老師選擇以純泥土為材料創作兼具傳統與創新的造型,使作品有內涵,呈現質感和厚度,並始終堅持個人風格。
筆者深信二谷先生對陶藝的喜愛將開創更廣闊的一片天地;其發揚台灣本土、具有強烈個人風格與符合國際潮流的作品,以及他的執意和不忘飲水思源之情,讓筆者至感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