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磨一劍 霜刃今朝試
十年磨一劍,霜刃今朝試
文/呂清夫 教授 實踐大學時尚與媒體設計研究所
一、炫爛歸於平淡
有一個冷笑話,說有一個校長要帶校內老師去自強活動,為了強調活動的好處,他說,接近大自然好處多多,因為自然中有很多黛安芬,大家聽了莫不捧腹,原來校長把芬多精錯說成黛安芬,這種錯語症(paraphasia)究竟如何發生固然有待於心理學家去研究,但在日常生活中,這裡卻讓我想到絢爛與平淡的兩極,想到炫爛歸於平淡,想到黑白是絢爛之極致,想到康添旺這個人。
康添旺在我的印象中,是一個好動的人,沒想到會靜下來作畫,他是一個愛享受的人,竟然會去過簞食瓢飲的日子,他是一個樂天派的人,卻對應該製造快樂的文教機構產生了失望。他也是一個相當「鐵齒」的人,沒想到會去信佛。自然,信佛必須有慧根、有福報,但有可能因為碰到某種挫折。康添旺的絢爛可以想到他留學了西班牙馬德里與巴塞隆納,又遊學了美國洛杉磯。回國以後,任職於文建會第三處、北美館展覽組長,然後又回文建會藝術村籌備處擔任企劃組組長,他的挫折感就來自他對公務體系的失望,他對母系師大美術系也很感冒,因為師資水準沒有提升。
但是危機就是轉機,他在萬念俱灰之餘,離開公務體系,跑到佛寺去打坐,躲到聖嚴法師的佛書之中,從中獲得了平靜,追回了原來的自我,並重拾了畫筆,這一平靜長達十年,除了畫畫,就是讀書、運動、爬山,這是每天的功課,看他的畫就知道他「歸於平淡」之後是怎麼過的,他畫的內容都是每個山友非常熟悉的植物,如姑婆芋、紫背鴨拓草、鳳仙花、牽牛花、海芋、乃至荷花……,還有山川、石頭、運動的人等,這些植物漫山遍野,平凡卻顯豪邁(圖36, 39),平淡又見鮮豔(圖58, 63),樸素中帶有華麗(圖23),不起眼卻很耐看(圖27),默默地成為大地的衣裳、或山友的良伴,乃至芬多精的來源。如今他有捨終有得,十年磨一劍,值得大家來觀賞。
二、獨特的山水畫與草香的風景畫
他的作品主題有人物、植物、山、河、石頭,其中以河流畫得最多,他的河中常出現一些有趣的小點,也許是水落石出,也許是水波盪漾,逸趣橫生,河邊再配上小山丘、大石塊、桂竹林、特別是姑婆芋,真是氣象萬千。他的山景也是一絕,山間常可看到一些別開生面的可愛雲朵,有的飄在天際,有的掛在山頭,雲朵之下常是層巒疊嶂,藍綠相間,軟硬相輔,由此構成了一種獨特的山水畫。
他的畫面有幾個特色,也是過去少見的特點,其一是靜靜的綠色調,亦即告別了滾滾紅塵,植物、山、河固然是綠油油,到處是蒼樹綠葉,人形之中固然長滿了花草,石頭上更是花木扶疏,真是一個環保的天堂,但一切靜悄悄,靜得似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可以聞到花草的香味(圖35, 37),乃至瀰漫的芬多精(圖47),這是看其他繪畫體驗不到的感覺。其二是石不能言最可人,他的畫不畫動物,石頭卻很多,從野柳的千年石(圖25, 26)到不起眼的石塊,都是主題,有時候用的是傳統水墨的皴法(圖32, 33, 56, 58),筆法疏密有致、恰到好處;有的則與植物纏在一起(圖37, 50),讓頑石也會點頭。有的則與河水組在一起(圖5, 31, 68, 70),像高山配流水、英雄配美人一樣,形成有趣的對比。
其三是排除了陰影,由於常處林深不知處,也可以說到處是陰影,亦即排除通俗的立體感(圖23, 44),卻讓線條躍然於畫上(圖24),充滿現代感,即使在大山大水光天化日之下也沒陰影(圖4, 38),卻很可愛。其四的特色是人形之中繞滿了花草,這個特色也是其他繪畫少見的,我不知道這與石頭長花草是否有關,或者是石頭長草的發展,因為他的不少石頭很像人在對話(圖45, 49, 51, 52, 53),即使單獨的石頭也像人頭,彷彿石頭的擬人化或野柳的女王頭。最後,這些人形之所以可愛,一半來自構圖的對稱或接近對稱,如圖33,47,49,59,60,62是標準的對稱,尤其兩個和尚面面相覷,令人莞爾。還有些接近對稱的是人頭石,如圖30,45,51等,這些人頭石又長葉子,好像忘我到披頭散髮。
三、大型美展的靈魂人物
康添旺可以說是一個具有反骨性格的人,他的處事常有自己的一套標準,他在任職北美館的時期,找人做事不問你是甚麼人,卻問你有甚麼貢獻,頗有英國人的氣質。他雖然有點目空一切,但是碰到學有專精的人還是由衷起敬,李仲生便是他最心折的人物,因為李氏身兼畫家與理論家。最近,八十年代台灣藝壇成了圈內人熱門的話題,並有大型展覽與演講陸續推出,但是大家似乎很容易忘了康添旺這一號人物,他是北美館1984年台灣「新展望」以後大型美展的承辦人,其實也是靈魂人物,很多後來在其他公辦美展或替代空間展出的藝術家多是出自北美館的大型展覽,可以說,如果沒有「新展望」及其以後大型美展,那麼那時的藝壇可能還停留在鄉土藝術的泥淖之中。
但自「新展望」以後,藝壇才有了改觀,畫照片的鄉土寫實開始退潮,代之而起的是風起雲湧的百家爭鳴,因此今天才會讓很多人懷念那個年代。康添旺的反骨觀點是美展的評審委員,要由客觀的理論家或評論人擔綱,其實這也是國際的慣例,但是台灣因為常把藝術看成技術,所以多由藝術家擔任評審,並衍生不少門派的弊端或把持。他從「新展望」以後大量起用理論家或評論人擔任評審,但也不像今天這樣所謂跨領域的評審或策展,搞得整個藝壇倒退嚕。他去找一些學有專精的藝壇名人擔綱,而且每屆換人,所以新局面就出來了,這是他的貢獻,也希望今後的美術館能有新的康添旺繼續出現,如是則藝壇幸甚!文化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