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創傳奇 ──楚戈的油畫新作
再創傳奇──楚戈的油畫新作
蕭瓊瑞
在戰後台灣現代畫壇,楚戈是一個傳奇的人物。其傳奇不僅是他生命中不斷遭遇病魔的挑釁,而他始終神奇的躲過襲擊,活了下來,又不斷地創作。其傳奇也展現在他多才多藝、無人能擋的藝術生命。他的一生扮演許多角色,是詩人、是藝評家、是插畫家、是水墨畫家、是版畫家、是雕塑家、也是中國古代藝術,尤其是青銅器的傑出研究者……。如今,楚戈又多了一項傳奇,他也是一個油畫家。
不過,楚戈傳奇當中還有一項更大的傳奇,是他從事任何一項工作,除了最早的寫詩和藝評之外,一開始始終不被看好,但才一轉眼,他的表現已經令人驚艷而不得不叫好。
楚戈生命當中,隱藏著一份不隨俗流、不循舊道的叛逆因子。因此,他的任何一種創作的形式 、或是學說的提出,始終被自視正統的人輕視為「野孤禪」。但這到底不是普通的「野孤禪」,一旦修成正果,展現的力道與思維,幾乎撼動傳統而更立傳統。創作如此、研究亦是如此,他即將出版的《龍史》,正是故宮文物在台灣塑成的一項學術傳奇。
最近的一項機緣,使得楚戈在「不食人間煙火」(他因病無法正常進食),也「不聞不語凡俗瑣事」(他因病無法聽見、說話)之後,一頭栽進油彩的世界。
事實上,長期從事創作的楚戈,原本就不曾排斥過任何一種媒材。早在數十年前,他就曾為文稱讚「油彩畫家」朱德群在油畫上精采的表現。他以「雲興霞蔚」來稱美朱氏的畫作,也推崇他能將水墨精神帶入油彩創作的傑出成就。
楚戈的創作油彩,他自稱猶如交了新女友,暫時拋下舊女友(水墨),而享受戀愛的滋味,得寸進尺,天天探求那「可不可以再進一步?」的可能性。
油彩在楚戈此時,獲得他的青睞,固然有著一些生命中的偶然機緣使然,但當中一個可能更為關鍵的理由,則是楚戈永遠不甘寂寞的本性。油彩鮮麗的色彩,恰在他「食不知味」、「聽而無聲」的生命階段,擄獲了他的芳心。
楚戈之從事油彩創作,帶著高度談戀愛、玩遊戲的心情。胸無成法、筆無成規,什麼打幾次底、塗幾層色的油彩規矩,對他來講,都不存在。隨筆而畫、隨興而止。有時用貼的、有時用撕的;有時用潑的、有時用印的……,楚戈到底不改「頑童」本色。
這種「存心玩玩」的人,最令「正統」人士痛恨的,就是轉眼之間,他已累積了大量的作品,而且鋪陳開來,面貌還真是嚇人!「他是怎麼做到的?」自認正統的人不得不相互詰問。
楚戈這批油彩新作中,大抵可以歸納為三類:第一類是延續之前水墨畫「線條行走」的基本風格,以一些複數的排筆式線條,織構出畫面的主體結構,再搭配一些具有暗示意味的造型,形成頗具律動變化趣味的作品,如:〔行走成一座山〕、〔別有洞天〕、〔動與靜〕等作即是。在相當的程度上,如果不仔細辨別,這些作品和水墨畫之間,幾難分辨。對於媒材,在楚戈看來,絕無所謂「本質」或「特性」的問題,如何運用,端視創作者的文化認知與匠心巧意。同樣以線條形成的畫作,還有類似文字畫風格的〔觀自在〕,以及以連續單線綿密迴旋構成的〔回歸〕等作。
第二類作品,則是較具幾何分割形式的風格。這是楚戈利用膠帶封貼的方式,所創作出來的作品,在筆直的切割線條和油彩流動間,形塑出兼具理性與感性的作品,如:〔大塊假我以文章〕、〔最後的冰河〕、〔當偶然遇到了必然〕、〔聽雨〕、〔月隱後山頭〕、〔虛實之間〕、〔偶然與必然〕,及〔記憶〕等作,這些作品,複合著單純平坦的色面與流動不定的油彩,一如透過方格窗欞的窗戶,凝視屋外大雨滂沱的山景。
第三類作品,也是最多的一類,帶著較大的嘗試性與摸索性,讓油彩黏稠的特性,或是聚積成濃得化不開的激流,或是化約成輕淡闊遠的山景;有些具體、自然抽象,但瀟洒脫逸則是貫穿的主調,如:〔遠處在下雨〕、〔濕地春夢〕、〔東坡的夕陽〕、〔旁觀者〕、〔山城夜月〕、〔山野舞曲〕、〔開放的心〕、〔等待〕、〔永遠的記憶〕、〔日出山也醉〕、〔黃金的田野〕等,都是較富具體形象暗示的作品。另如:〔時間流〕、〔旁觀者〕、〔當邏輯成為學術〕、〔從那邊東來時〕、〔山語〕、〔去了又來的記憶〕、〔交談〕、〔仰望之歌〕、〔行走的線〕、〔那人哪裡去了〕、〔訊息〕……等,則屬較抽象的構成。
不過,不論是哪一種類型,楚戈此次2008年發表的油彩新作,基本上都充滿了一種濃郁的詩情。或許由於無法聽聞、無法語言,楚戈回到一種極度自我對話的狀態,那些昔日壯遊的山河、那些曾經流連的海邊、那些久已遠去的好友,和仍然炙熱的溫情……,一一化為創作靈泉,流洩畫面,凝成永恆。
對一個歷經生命挑戰而始終無懼的勇者,任何的褒貶,實均無以撼動其沛然旺盛的創作狂熱。楚戈只是在其傳奇的生命歷程中,再創一個又一個令人嘖舌的傳奇,而且尚未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