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tact us

Use the form on the right to contact us.

You can edit the text in this area, and change where the contact form on the right submits to, by entering edit mode using the modes on the bottom right.​

仁愛路二段48-6
台北市, 100
Taiwan

(+886-2) 3322-2988

台北館位於台北市中心仁愛路上,不僅為城市的心臟地帶,更是長久以來人文薈萃之處,空間的規劃也提供作品更完善的展出條件。

新竹館則位於新竹科學園區內,長期以來推動藝文展覽,並與園區內知名科技公司合作,讓藝術能夠走進生活的每個角落。

大漆的化身

大漆的化身


麥青龠

1992年福州工藝美術學校校長汪天亮來台巡迴展覽,我與汪校長開始了一段亦師亦友的深厚交誼。將近五十年的光陰,汪天亮校長全心沉浸在大漆藝術的漆香漆情裡,既提升了大漆藝術的藝術地位,也開拓了大漆藝術的新局。

自1993年起,汪校長陸續嶄獲十餘個「中國工藝美術大展」等金獎;2002年被政府授封為「福建省工藝美術大師」榮譽稱號。汪因藝術學養程量極宏,推廣大漆藝術有功,極受政府倚重,被委任擔任福州工藝美術學校校長達18年,在福州有「萬年校長」美譽。

2001年福州工藝美術學校與閩江職業大學合併,2002年成立本科院校。汪成為福建第一位將一個約六十年歷史的中專學校,因辦學努力和推廣大漆藝術有成,升等為本科院校的校長。合併後汪主創美術學院,並擔任院長至今。2004年又接手「福建省漆藝研究會」會長,繼續掌舵、擔負推廣大漆藝術─「中國油畫」的歷史責任。

不凡的身世

汪天亮校長祖籍上海,1950年出生於浙江溫州,五歲左右遷回上海,二年後移居福建莆田,八歲遷到福州這「漆藝之都」。七歲時作品就被送到日本展出,是個繪畫神童。父親看見了他的藝術穎賦,購買《芥子園畫譜》供他研習。

文革期間,時任廈門市委副書記的父親汪大銘,無端招惹牢獄之災,汪和家人也四處離散,十六歲的少年,就得被迫提早面對人生的顛沛與困頓,三年的囹圄之禍,初嚐自富足嫺好的幸福天堂,跌落殘酷地獄的苦楚!

這時的他只能「隨地而畫以消永晝,在黑夜中默念詩文以捱長夜」,他雖自嘲「艱難困苦,玉汝于成」,但從1990年代後期以來陸續創作的一系列〈歷史之韻〉,還是隱約可見他對這段悲慘歲月無奈而嚴格的控訴! 文革結束後,只有藝術能慰藉、救贖這段慘澹艱難、不堪回味的歲月。這也導致他日後偏愛清初四僧的禪畫,尤其是八大山人的孤寂荒邈、石濤晚年的自由奔放。

汪一生受父親潛移默化極深,自幼便也坐擁百城,終日徜徉在萬卷書香裡。文革結束後,博學的父親曾任職國立華僑大學校長;長兄汪征魯則擔任過福建師範大學副校長,為中國著名的歷史學者;弟、妹均出自清華等名校。汪既出身書香門第,下筆即有仙凡之別!

創作歷程與風格建立

 汪天亮自幼便開始臨習中國歷代書畫名作,先是顏真卿、柳公權等的楷法,二王行草、張旭、懷素、徐渭、王鐸、傅山等的狂草,都有學力;篆則偏愛三代鼎彝文字、〈石鼓文〉;隸則漢簡、〈石門頌〉摩崖等隸中草書一脈。不惑之年後,逐漸摒除儒家思想主流下的規範佈局,由一開始穩妥的碑帖,往道、玄學背景之下,較不拘限行跡的墨韻中尋去。繪畫方面,除了前述的《芥子園畫譜》臨摹階段,他自稱少時便愛素描各類漫畫書,甚至鬼魅,或是周圍的人群和動物,尤其愛馬成癡,畫過韓幹、徐悲鴻的馬,更嚮往速寫馳騁天際的駿馬丰姿!少時福州還有馬車,因此畫馬像是一個日常的修習。他說:「久而久之,我的馬躍然紙上,或動、或靜、或跑、或跳、或翻滾、或長嘶。而今在我的畫中,馬的形影已經消失,精神卻不滅。」

汪日後大部分的畫幅中,似乎都隱寓著馬鳴風嘯般的律動張力!

汪也曾著迷於元明以來的文人寫意,如黃公望、倪雲林、董其昌和清初四僧八大山人、石濤等的禪畫。或許極愛黃賓虹,他特別重視三代鼎彝高古線質的陶鍊;尤其是神秘、厚重而純粹的「大家、大器」元素。汪校長的藝術進程中,一開始確實是在 「集書法、水墨的『眾美』,以成就漆畫的『絕美』」。他所有形式的書畫構圖筆墨,其實都是他大漆繪畫的「引子和養分」。但同樣地,他也常在漆畫複雜的工序、技巧的運用或創作過程中,為其抽象水墨、書法增添更多的墨彩妙趣與肌理、造型,如「汪家樣」的「大漆水墨」和「漆書」等即是。如此看來,兩者始終是相互彰顯,並行不悖了。

汪在1980年代對中西藝術有了通透的理解後,開始創作新寫意水墨,除了發表許多自狂草、篆籀、甲骨文中淬煉出的純粹的符號結構,並創制了大量的「抽象水墨」作品。風格既帶有東方民間藝術的淳樸無華,造型偶爾可見西方畢卡索的信筆瀟灑;色彩則有野獸派和表現主義的躁動痕跡。汪頗欣賞畢卡索線條的律動和馬諦斯色彩的節奏,加上畫馬愛馬,大部分的抽象創作,直如脫韁野馬般,無法捉摸。

1980年代的漆畫雖仍偏多人物、動物、風景和靜物等主題;但也開始與傳統漆藝背道而馳,並捐棄了福州當時流行“平、光、亮”的審美規範。可以說他在全盤地透視、吸收中西藝術思想流派、理念後,在大漆的巧妙仲介、轉化下,從容不迫地融溶了東、西方技法、造型、色彩、美學精神,將西方的「抽象藝術」與中國古代的「意象藝術」,大器、完美地結合一起。

1990年代發表了許多蘊涵東方文化的抽象形式,似乎欲擺脫當時現代藝術普遍存在的輕浮與空虛感,如《仰紹系列》、《藻井系列》、《漆書系列》等。圖1的仰紹文化彩陶紋樣,用靈動、勁拔的線條,隱喻漩蝸紋、弦紋、人面紋、蟲魚、鳥獸等。雖存有野獸派的斧鑿痕跡,但仍屬中國傳統精神再現。這些紋樣或採草書線條,取其飄逸之趣;或用高古的篆籀筆畫,得其沉著之意。

敦煌〈藻井系列〉,也是用各式各樣的書法線條勾勒出藻飾花紋,雖然部份造型仍保有西方的幾何抽象元素,更多的是他對中國文化的孺慕與依戀。這時的〈漆系書列〉,一開始常取顏真卿楷書的欹宕、雄渾;但同時也嘗試將文字解構成抽象的幾何紋樣或有機圖形,保存了濃厚的中國書畫的線條墨韻,和西方的造型、構圖趣味。

近年的「漆書」則大量將漢簡橫展或堆疊組構,追求蒼老境界。構圖茂密滿佈全局,但巧妙的靠貼銀箔等留白方式來靈活畫面,影綽迷離的趣味,推深並延展了三度空間。他說:「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我追求這種境界。先賢有稱『人書俱老』。我願人書都走向渾沌。」

 1990年代的漆畫開始擺脫了單一的平面表現,較多的是介於立體和平面之間的形式。作品逐漸捨棄裝框形式,企圖保留大漆繪畫應有的體積和生命。

1990年代末期出現多種截然不同的發展方向,較特別的有三種形式:一種仍然接受中國傳統的陶瓷、秦磚、漢瓦等密體構圖;一種是墨彩狂野亂舞的〈歷史之韻〉系列,對曾經親身經歷過文革之痛的歷史的反諷和指控!汪將各種墨彩蹭染、皴擦在畫面上,複雜繁密,甚至髒汙的色彩相互糾結盤旋,除了野獸派,極具後現代藝術的精神。馬諦斯說:「色彩的首要作用是盡可能地加強表現力……,這樣的色調才能立刻或在我沒有意識到時,就吸引到我。」汪這類墨舞形式,的確成功地吸引了觀者的目光。

另一種是加入歐洲不定形主義,超然物外,大量使用墨韻或暗色的漆彩。1997年左右簡約的〈抽象〉系列,便迥異於〈歷史之韻〉等的繁密構圖和五彩繽紛。這時的漆畫作品逐漸打破傳統從堆塑、鑲嵌、罩漆、描金、髹塗的刻板過程,逐漸增加「汪家樣」表現性極強的描、堆、刻、撒、貼、罩、磨等「秘而不宣」的手法。使他的漆畫與眾不同。

 2000年後,汪天亮的漆畫創作形式更多樣化,完全不拘泥於平面或立體。在《大器》系列漆藝作品中,胎體不僅運用了傳統的木板貼麻布和苧麻胎,更運用了木胎、陶胎、金屬鋼胎等。近年來則融入了些民俗器具,甚至反諷的在舊棺木上作畫!似乎沒有甚麼形式可以遏止他,他總是隨「感性的直覺」,來上天、入地。

2000年左右,他大量取八公分左右的老杉木製作漆畫,木胎也常呈現厚薄弧度不一,用以強調大漆應有的肌理、厚度、空間和精神。

汪校長最避諱將漆藝作品工藝化,一生致力要將大漆作品,轉化入藝術境界,因此一度放棄較工藝範式的器具製作。大約2000年左右,因為平面漆畫融合中西成功,他又返回設計了一系列的立體雕塑,但已摒除工藝品的窠臼和侷限性,展現純藝術的大漆雕塑光芒,圖5的連續性移動節奏趣味,既有西方未來主義的痕跡;更是他年少愛畫奔馬的精神延續。

之後,他持續發展出各種立體、有機造型的現代雕塑,近年來更加細瘦扭曲,這些瘦長的雕塑和漆畫形式,都和中國「窄長的書畫條幅樣式」的視覺審美,密切關聯。

2007年左右,他改以圓形杉木來作漆彩、墨彩狼藉的〈歷史之韻〉漆墨系列。他的創作形式總是比任何人有更大的「不確定性」,才會在創造一系列狂野的〈歷史之韻〉同時,又重拾〈仰紹文化〉的遠古精神,創造一批〈美器之韻〉的立體雕塑。

2005年最值得記述的,首推〈大山系列〉的創制,大都以解構、重組、錯置、拼貼、混搭、蹭染、錦灰堆等,接近平面設計的一座座屏嶂,完全破除中國傳統山水畫講究的空間層次、藝術形式,人們也開始暱稱他為「大山佬」。

2008年發展成熟的「大山」, 構圖茂實、色彩斑爛,令人目眩神迷!之後便逐年捨棄色彩,2009年以後,轉而追求以墨色為主的空靈意境。直到2013年末,簡筆抽象之外,部分巒脈又重拾些色彩和抽象元素重新組構,呈現一批融合早期和近年的表現形式。

筆者認為「大山系列」的發展,為汪天亮大漆繪畫創程中一個極重要的藝術形式呈現;更為他的漆藝創作開拓了新的空間和方向,增加了更多造型、色彩的抉擇,也為觀者提供了全新的視覺感受。

2005年左右便大量發展的現代〈禪畫〉大漆系列,這些偏多土黃色的禪境形式,主要以「點、線、面或點、線相互並美」等形式來呈現。有時鑲嵌螺鈿如星辰般;有時以拋甩漆線為主軸,頗契合歐洲「不定形藝術」的理念;即便有時貼幾塊銀箔造型,也會令人產生超乎象外、直指明心見性的冥想……

禪畫系列也頗受中國傳統以「瘦長的書畫條幅樣式」,搭配中堂以顯主廳威儀、氣勢的概念影響。由於漆彩較艷麗,取二件禪畫的淡泊素雅,一左一右擺置,來沉澱些「漆畫中堂」的彩度與明度,不但極搭襯耐看、三者也相互烘襯、相輔相成!

2010年的漆畫出現另一種形式,源自「漆書」的實驗,一種變革,即先畫線條,以細瓦灰堆出厚重的如三代鼎彝上鑄刻的線質,或凸出如鐵畫銀鉤般的粗筆劃,後再拼貼、黏箔做造型。代表作有2011年〈無題〉,2012至2013年的〈遊心太玄〉和〈一絃一柱思華年〉系列等。這是自「漆書」後,再度以「線的力度」來主宰畫面的氣勢。

汪校長除了耳濡目染,斟酌了一些幾何抽象造型、「不定形主義」;神秘、靜謐處,則又貼近佛洛伊德理論依據下的「超現實主義」,呈現夢幻詭譎般的神秘氣息,筆者認為1990年代後期以來的〈歷史之韻〉系列中,就流露出這種氛圍。汪部分作品常自現實中抽離,似在潛意識中神遊無垠的太古穹溟,代表作有2009年的〈昔時之夢〉、2014年的〈迴旋的夢境〉系列等。

2010年左右必須記述的,就是把立體雕塑平擺到漆板上製成漆畫,如〈靜夜幽光〉 (圖13) 。 這類帶點「未來主義」行進間連續性的律動概念,動態的立體雕塑被轉移到杉木板上之後,已不復立體時的節奏張力,但仍是他個人色彩的有機抽象符號的經典再現。

2011年左右,他常在漆畫四周留下如裱框般的黑框邊,顯示他一直思索如何增益大漆的立體感,如何彰顯大漆的體積和貴冑的氣息。

筆者很欣賞汪校長2009年以來偏多的「黑色系列」(圖14)。或許源自對大漆媒材的深厚情感,他一直偏愛運用漆黑、墨色。自彩陶文化出現漆的彩繪以來,漆黑的漆液,便影響了中國書畫的美學思想,之後的「漆書」,影響後人以墨做書;甚至王維等畫家,也提倡「水墨為尚」,以「墨分五彩」代替彩料。因此作為一個大漆藝術的擁護者,他一生熱愛漆黑這「萬色之王」的黑彩。認為「黑」最適合連繫各個畫種,最輕易打破國界,是無所不能的一個中介、橋樑。

多年來汪校長在畫中陸續出現些浪漫的抒情氣質,2012年左右,又柔情地創作一些偏多抒情、夢幻、貼近中國山水畫的「詩象畫」,大量重複黏貼的銀箔被打磨出深淺層次豐厚如國畫中暈渲般的效果;或以螺鈿、漆粉、蛋殼鑲嵌於點狀的堆灰中,產生猶如國畫中苔點般的生趣。這在以「霸氣、大器」為創作宗旨的他,也是一個變革。代表作如2013年〈天地大美〉(圖15)、2014年〈冬韻詩象〉系列(圖16)等。他將大自然的一切,四季日華的蒼老、秀茂,用一層一層的大漆匯集在漆板上,如夢似幻地,猶如一篇篇抒情的詩章。

前輩漆畫大師喬十光曾讚譽他的變革精神:「傳統萬歲,創新加一歲。」汪始終引以為榮,孜孜矻矻、不敢懈怠地努力開創新局!

中國美術館館長范迪安也評論汪的創作,是「當代漆藝世界的抽象表現主義」。

當代中國中青輩從事抽象漆畫創作的,極少不受其技法或創新的精神、風範所影響;臺灣藝術大學工藝組的漆藝研究,臺灣文化大學自2012設立的漆畫組,也聘請他來客座指導,對臺灣大漆繪畫技法影響極深。臺灣漆藝大師賴高山、賴作明父子對汪極為推崇;近期臺灣擅用大漆的名家,如李錫奇、許坤成、翁美娥、黃寶賢……都是直接向汪校長請教技法。

汪天亮校長的大漆繪畫宜中宜西,「大器、大雅、神秘、富麗堂皇」,能同時在中式或西式建築中迸綻其耀眼的光芒!他認為大漆是一種精神,它甚至和中華民族的哲學和世界觀關係密切。這個畫種絕對可以超越西方油彩的。現代大漆藝術所具有的獨特的色彩張力和視覺質感,更是其他任何媒材與技術無法取代的。  

 汪校長堅信隨著中國日漸富強,民族自信心日漸增長,若干年後,這種「中國油畫」的成就,絕對凌駕西方油畫。大家也不妨前來和大漆藝術做個美麗的邂逅。想想,當天地萬物都老朽時,千年、萬年不朽的大漆啊,還兀自浪漫地平攤在畫面上,閃耀著一片片輝亮亮、眩人心目、驕傲絢爛的的漆光呀!

 

                作者為輔仁大學教授,藝術評論家與書畫鑑定者